书籍或史册上,关于春节和农历年的记载大概数不甚数,单单从课本上看到的就不少了。只是记忆中最深刻的,却是小时候在家乡过的那些年。
汉水边上一望无垠的江汉平原,在我小时候,是一片江湖遍野的秀丽所在。田陌交错之外,绿水环绕的村庄掩映在错落有致的树林中。聚居的屋子,一排为湾,前后三四排,再形成另一个更大的湾的概念。过年的种种活动,便在前前后后的湾里展开。
“二十三糖瓜粘,二十四写大字”这样的歌谣,似乎唱的并不是我们家乡的事情。一般从小学生尚未放寒假开始,也就是年前大半个月,妈妈婶婶们就开始准备年货了。
最开始做的是蒸阴米和团子。
提前五六天将糯米用清水泡上。蒸阴米的那天,再到河里清一道,沥干上甑,蒸熟之后摊在竹蒲上阴干,掰碎成米粒,再阴干,就成了可以做炒米和元子的阴米了。叫它阴米,大概是晾干的时候须得掌握阴阴的火候,太烈的阳光是不成的,不然做出的阴米炒不成松脆的米花;要是阴不干自然也不行,不然炒米咬起来会磕牙。
同样是泡过的糯米,用石磨磨成米浆,然后严严实实地罩上宽大的厚棉布,不上堆起厚厚的稻草烧成的灶灰,大约一个晚上之后,水汤汤的米浆就变成了白色块状的沉浆。第二天一大早,妈妈婶婶们便会上蒸笼,将沉浆蒸成软呼呼的团子,然后用擀面棒将团子擀成薄薄大大的圆片。湾里哪家蒸团子,妯娌间最少也会有两三个来帮忙。因为揉团子得一人,擀团面得一人,晾面片和切面片也要人守着做。小时候拿着碗跟妈妈要团子吃的时候,总会被一禾场的婶娘笑话。蒸团子从准备到上蒸笼都麻烦,最后的清洗工作更是费神,所以除了过年平时并不常有。小孩子图新鲜,自然是闹着要吃这黏黏软软的东西了。等到上了学,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,因为蒸团子总在寒假未到之前。
团子擀薄切好晾干之后,一片片在油锅里发,就成了荷叶片子。荷叶片连同炒米做的麻叶子,再加上饼干花生,是我们老家最常见的过年点心了。
麻叶子大概类似于书上说的糖瓜粘,主要的原料除了炒米,还有麦芽糖。用袋子装上小半袋小麦,扎上口,挂在自家屋后埠头的柱子上,浸在水里三四天,拉上来用大竹筲箕装着,放到屋子里暖和的地方,再盖上厚厚的棉花被,再三四天,麦子就抽出了白白的须芽。将麦芽端出来切碎,上锅熬到半途,加些细米,继续煮熟,然后连渣带水倒进扎实细密的棉布袋子里,再扎好袋口,将汁水慢慢从袋子里揉出。袋子下边是搁在浆盆上的架子,麦芽汁便透过架子漏进浆盆。等到汁水都揉出来,再倒进大锅里,熬到最后,变成了麦芽糖。将炒米连同炒熟的花生芝麻之类的坚果一起倒进麦芽糖里混均匀,然后盛到木制的模子里压实,取出切片,麻叶子做成。
年尾,会有或远或近的村庄集体请花鼓戏。小时候趁着寒假总跟着爷爷去看。听不懂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,便在台下拉着爷爷不停地问。大概是些母慈子孝惩恶扬善的剧目,爷爷讲的时候,旁边认识不认识的老头老太太,就会插进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往下讲。花鼓戏的场子里,台上台下,再加上边上卖小吃的摊子,都是吵轰轰地热闹,台上台下也都是喜滋滋的享受。莫说这些人不懂得艺术,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的惬意是很难被格式西化的。
陆陆续续置办了近一个月的年货,等到二十七八买好新鲜的鱼肉,二十九收拾屋子打好扬尘,全家就得换下脏衣洗出来。因为年三十事比较杂,而大年初一是不能洗衣服的。
大约是三十的中午时分,爸爸会拿出之前买好的红纸,一条条裁好,铺在大方桌上,再拿出砚台、毛笔和墨水,写春联。若是有湾里其他人家也拿红纸过来,让爸爸帮着写,写对联的活动就要开始的早些。因为写好对联,再做了浆糊,贴上春联之后,爸爸还要带着我们,到家里祖宗的坟头上香,请祖宗跟我们回家过年。
回到家里,妈妈的年饭大概也做好了。于是爸爸拿出鞭炮来,在门口的篱笆前噼里啪啦放完,关上大门,领着我们在贴着“天地国亲师位” 的神龛前敬香。然后才开始摆好席,准备吃年夜饭。方桌席上,自然会有两副碗筷调羹酒杯摆在那里空着,酒杯里会满满地斟上白酒,那是让回来过年的祖宗享用的呢。
吃完年夜饭,一家子人便围在一起,看电视,说话,守岁。在读幼儿园以前,年夜饭之后,我还会奉太婆的命,提个红纸竹制的蜡烛灯笼,屋前屋后连同灶台鸡窝都照到。据说这样是可以给家里带来好运的。守到凌晨,爸爸再拿出一挂鞭炮打开家门放了,我们就守完了岁,睡觉去了。
初一吃过早饭之后,第一件事就是再到田野地里祖宗的坟前上香,给老人家们拜年。之后便是大人小孩结伴到湾子里挨家挨户地拜年。妈妈们会留在家里,用盘子装出年前做好的麻叶子、荷叶子、饼干、花生等等,再摆上烟和茶水,等别人到自家拜年。等到中午,拜玩了湾里的年,就会有全家出动的,到亲戚家去拜年。
亲戚间请拜年客,来来去去,大概就到元宵节了。之后上学的上学,上班的上班,种地的种地,这年才算过完。